回望自己
发布时间:2025-11-25 16:41 文章来源:未知 作者: 刘炳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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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觉得自己是被命运拧了一把的毛巾,前半生的水分,早在童年就被榨干了。这次南下赣江,名义上是寻访万寿宫,实则是在寻自己的根脉——那在颠沛流离中早已模糊不清的生命之源。

 母亲走的那年,我七岁。记忆里的画面是破碎的——一口冰冷的棺木,满屋缭绕的呛人烟气,还有父亲一夜之间佝偻下去的脊背。他是四六年入伍入党的老兵,在炮火里钻了八年都没弯过腰的人,那一刻,却像被抽走了脊梁。家里兄妹五个,我排行居中。常言道"居中者中庸",可我往后的路,却与"中庸"二字毫不沾边。贫困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整个家。我学会了谦让,碗里的肉总是自然地夹给弟弟;也学会了随和,因为知道争抢不来什么,反而可能失去仅有的。

 童年的阴影或许只是序曲。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我曾三次脚踩在阴阳的分界线上。那些经历太过离奇,像命运的恶作剧,不便与外人细说。但每一次从那种边缘挣扎回来,看这世界的眼光,便又灰暗、也又通透了一分。朋友失信,是常有事。年轻时推心置腹,以为能两肋插刀的兄弟,为了一点利益,转身就能把你的信任踩在脚下。那滋味,比贫穷更涩。兄弟失义,在圈子里,敞开心扉,总不及别人一句巧言令色。付出的心血,轻易就成了他人的阶梯。乡亲失联,更是常态。岁月像一条湍急的河流,把曾经同船的人都冲散了,各奔东西,偶尔听到一点消息,也模糊得像是上辈子的事,细究结果,全是我的原因所致。

 人心这块地方,怪得很。外面裂了缝,冷风呼呼往里灌,你就总想找点什么,把这缝隙堵上。

 一、西山:在云雾深处与自己和解

 车近南昌西山,空气便不同了。那股子都市的燥热悄然退去,换作了山野特有的、带着草木清气的凉。这凉意是温润的,仿佛从满山绿意里沁出来,又从千年宫观的砖石缝隙间渗出来。路蜿蜒向上,两旁蓊郁的树木在初冬里固执地守着苍翠。我们的车,像一叶舟,滑入这片绿色的海。

 山门下,"西山万寿宫"几个字在灰蒙蒙的天光里,不显金碧辉煌,倒有一种历经风雨的朴拙。殿宇依坡而建,飞檐在阳光中金碧辉煌,似浮在半空。这里是许真君修道飞升之地,讲的是清静无为;而我心中萦绕的,是那些在年轮中留下的鸡鸣狗吠。

 步入宫内,香火的气息沉甸甸的,是松柏、檀木与无数虔诚心愿的混合。善男信女在真君像前俯身叩拜,祈求家宅平安、身体康健——这人世间最朴素的愿望。看着他们,我忽然想起母亲。若是她还在,会不会也这样为我祈福?这个念头一闪,眼眶霎时竟有些发热。在偏殿后的庭院,我坐下。墙角青苔厚茸茸的,一棵老树撑开浓荫。正静坐时,目光落定在石阶下——苔藓间,竟点缀着几朵极小的白花,米粒般大,花瓣薄得透明,纤弱的茎在风里轻颤。它们就在坚硬的石缝中,在万物凋零的季节,静静开着。

 我心里猛地一震。

 这石隙间的小白花,与我记忆中母亲坟头的那几株野菊何其相似!都是在这世间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倔强地绽放着卑微的生命。

 一位道长经过,见我对着石阶出神,便驻足道:"道兄看这小花?石缝求生,得天地之气,反倒比园中名卉更见精神。"他的话让我想起《道德经》中的"柔弱胜刚强"。这些年的挣扎求存,不也如同这石缝中的小花么?

 二、铁柱:在烟火人间寻立足之地

 傍晚,从西山万寿宫出来,我们直奔南昌城中的铁柱万寿宫。与万寿宫的清幽不同,这里被热闹的万寿宫历史文化街区环绕。青石板上人流如织,商铺旌旗招展,俨然一幅现代《清明上河图》。

 铁柱万寿宫始建于西晋,因许逊铸铁柱锁蛟龙的传说得名。现建筑为近年复建,却完美再现了赣派建筑的精髓:青砖黛瓦、雕梁画栋,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工匠的用心。但最打动我的,不是它的建筑之美,而是它作为江右商帮精神家园的往事。明清时期,江西商人走南闯北,"有江西人处即有万寿宫"。这些宫观不仅是祭祀场所,更是同乡联谊、商业洽谈的中心。

 站在忠孝神仙殿前,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离乡背井的商人,在异乡建造万寿宫,不正是要在陌生的土地上,为自己寻一个精神的依托么?这与我这些年的漂泊,何其相似。

 在一家文房四宝店前,我与店主攀谈起来。他是个中年汉子,祖父曾经是江右商帮的一员。"现在不讲什么商帮了,"他笑着说,"但诚信经营、和气生财的道理不变。老爷子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做生意如做人,要对得起良心。"这话让我想起父亲。他虽不是商人,但一生恪守着"忠孝"二字。对国家忠诚,对家庭负责,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未见他有半点含糊。这种品格,或许正是我从他那里继承的最宝贵的财富。

 三、江畔夜思:何为安身立命之处

 暮色中,我独自来到赣江边。滕王阁岸边的现代建筑灯火通明,脚下是流淌千年的江水。

 这些年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童年的丧母之痛,青年的颠沛流离,中年的世态炎凉。我曾无数次问自己:人这一生,究竟该在哪里安放自己的灵魂?想起白天在两个万寿宫的见闻。西山万寿宫偏重精神修行,铁柱万寿宫侧重世俗生活,这本就是人生的两个面向——既要独善其身,又能兼济天下。而我这些年的痛苦,或许正是源于在这两者之间的摇摆不定。

 《道德经》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之所以能成其大,正是因为它随方就圆,无处不可安身。我在人生的河流中挣扎了太久,却从未学会像水一样柔软。那个在石缝中绽放的小白花,不正是最好的启示么?它不抱怨环境的恶劣,不羡慕园圃的优越,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活出生命的本真。

 四、归途:在煮药声中寻回自己

 回到古密州的家中,已是深夜。我照例在午夜"煮药"——不是汤剂,是那些泛黄典籍里的字句;是红药,是回望这一生时,从苦涩里慢慢提炼出的一点甘甜。

 但这一次,我的心境不同了。

 朋友问我,为何晚年独独亲近道家。我说不出大道理。我只是觉得,它不像是在教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它只是在告诉我,如何成为一个更"像自己"的人。它接纳我的所有创伤与不完美,然后指给我看一条万物并作、观复自在的路。

 人生的前六十年,我似乎一直在努力地"做加法",争取,维系,证明。而今,我开始学着"做减法",减去愤懑,减去执念,减去对外在认可的渴求。这个过程,像是在一片喧嚣过后,终于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眼泉水的叮咚声。我知道我的"病"在哪儿。是心里那块自从母亲离开后,就一直未曾愈合的空洞,是那些求而不得的温暖与安全感,是那些被辜负后积下的寒冰。而"药"在哪儿,我也知道了。就在这五千言的智慧里,在这山间的清风明月中,在这香火传承不息的"道"里。它告诉我"柔弱胜刚强",告诉我"上善若水",告诉我"归根曰静"。

 夜复一夜,我用文火,慢炖着过往,疗愈着自己。那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我安睡到天明了。

 今早醒来,推开窗,见院中西侧的老杨树上,几只喜鹊在枝头跳跃。它们的生命如此颠簸,却依然活得这般自在。我忽然明白了"安放"二字的真义——不是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地方,而是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生命本来的样子。人生的根脉,从来不在他处,就在此时此刻,就在这颗心里。如同万寿宫里的香火,千年不绝,不是因为宫观多么宏伟,而是因为人间始终需要那一缕青烟,来连接此岸与彼岸,来安放那些无处安放的魂灵。

 而我,终于在这花甲之年,找到了安放自己的方式——不是逃离,不是抗拒,而是接纳。接纳所有的失去,接纳所有的遗憾,接纳这个被命运拧过、却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丝湿润的自己。(陈柏林)

责任编辑:刘炳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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