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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一天二十年:我与留守学生的二十年》的非虚构深度与时代价值

发布时间:2025-12-16来源:央视美丽乡村一线聚焦 编辑:刘炳栋


吴广平

▲冯灿梅著《一天二十年:我与留守学生的二十年》,文化发展出版社2020年出版

 摘要:冯灿梅的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一天二十年:我与留守学生的二十年》以二十余年的乡村教育实践为基础,通过真实细腻的非虚构笔触,深入呈现了留守学生群体的生存状态与情感世界,展现了乡村教师在教育中的多重角色与持久坚守。作品以日常叙事为载体,融合教育者与书写者的双重视角,通过鲜活的生活细节与长期观察,刻画了留守学生、乡村教师及隔代亲属的立体形象,揭示了他们在时代变迁中的困境与成长。作品不仅具有非虚构文学的审美价值与人文关怀,更通过个体命运折射出城乡发展失衡、家庭教育缺失等深层社会问题,引发对教育本质与社会责任的广泛思考。同时,它为乡村教育实践提供了经验借鉴,强调情感陪伴与个性化引导的重要性,呼吁家庭、学校与社会协同助力留守学生的健康发展。

 关键词:留守学生;乡村教师;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教育实践;社会关怀

 引言:田埂星子亮,粉笔写春秋

 当城镇化的列车呼啸着穿越中国乡村的肌理,千万个家庭被卷入“亲子分离”的时代命题,留守学生如同被遗落在田野间的星辰,在思念与守望中独自闪烁。在这一宏大的社会图景下,太多叙事要么停留在数据的冰冷陈列,要么陷入苦难的猎奇呈现,却少有人能真正触及这些孩子内心的柔软与坚韧、乡村教育者的坚守与担当。而湖南湘乡乡村教师冯灿梅,以二十三年(1996至2019年)的躬身实践为笔,以生命与心灵的深度交融为墨,在23万字的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一天二十年:我与留守学生的二十年》(文化发展出版社2020年8月出版,以下简称《一天二十年》)中,为我们铺展开一幅兼具温度与重量的非虚构长卷。这部作品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没有振聋发聩的宣言,却用无数个带着泥土气息的日常细节、饱含真情的师生互动、跨越时光的成长轨迹,将留守学生的生存图景、乡村教师的多元角色与时代变迁的深刻印记娓娓道来。它如同一束穿透迷雾的微光,既照亮了被遗忘的角落,也让我们在感动之余,重新审视教育的本质、亲情的重量与社会的责任。当我们翻开书页,那些稚嫩的脸庞、温暖的瞬间、无声的挣扎便扑面而来,迫使我们停下匆匆的脚步,聆听来自乡村的声音,感受那些在沉默中生长的力量。

▲冬日暖阳下的乡村学生

 一、非虚构书写:真实底色下的叙事革新

 非虚构文学的魅力,从来不是靠虚构的戏剧冲突吸引目光,而是以扎根生活的真实为根基,用独特的叙事视角与节奏,让平凡日常绽放出震撼人心的力量。冯灿梅的《一天二十年》之所以动人,就在于是以二十三年的在场经历为素材源泉,以教育者与书写者的双重身份为观察视角,以舒缓细腻的日常叙事为情感载体,构建了一套充满温度与深度的叙事体系。无论是未经修饰的生活细节、视角交融的叙事张力,还是沉淀在时光里的情感表达,都让这部作品成为非虚构文学领域中一部兼具文献价值与审美价值的佳作。

 (一)一手素材:零距离观察的生活切片与时光沉淀

 非虚构文学的生命力在于真实,而这种真实的极致体现,往往源于书写者长期的在场与深度的参与。冯灿梅自1996年踏入乡村校园,二十三年间辗转多所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再回归小学的教学经历,让她得以全方位、多维度地贴近留守学生群体。她不是带着预设目的的采访者,也不是居高临下的观察者,而是与孩子们朝夕相处的陪伴者、见证者与守护者。这种独特的身份,让她能够捕捉到最鲜活、最本真的生活细节,这些细节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带着生活本身的温度与质感,构成了作品最坚实的底色。

 在冯灿梅的笔下,我们能看到留守学生收到妈妈买的电话手表时格外珍视的模样,反复抚摸、时刻惦记着这份来自远方的牵挂;能听到寄宿生深夜蒙在被子里思念父母的隐忍啜泣,或是看到他们望着家的方向默默流泪的身影;能读到他们藏在心底的真挚渴望——有的盼着父母过年能多陪自己几天,有的渴望爸爸妈妈能来学校看看自己的学习与生活,有的甚至只是希望能多接到一通父母的电话,听听熟悉的声音。这些细节没有刻意的渲染,没有煽情的修饰,却因其源自真实的生活场景而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它们如同生活的切片,将留守学生的日常状态、情感世界与内心期盼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我们得以跳出“弱势群体”的标签化认知,看到一个个具体、鲜活、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

 更难能可贵的是,冯灿梅的记录贯穿了二十余年的时光跨度。这意味着她不仅见证了单个孩子从懵懂童年到青涩少年的成长轨迹,更捕捉到了留守学生群体在时代变迁中的状态变化。从最初书信往来的漫长等待,到后来电话沟通的短暂慰藉,再到如今视频通话的即时联系,通讯方式的改变背后,是留守学生与父母沟通模式的演变,也是时代发展在乡村教育中的具体体现。这些跨越时光的一手素材,让作品的真实感更加厚重,也使其具有了不可替代的文献价值与时代意义。二十余年的坚守,让她的书写不再是碎片化的瞬间捕捉,而是完整的生命历程记录,这种时间赋予的深度,让每一个故事都有了生长的轨迹,每一个人物都有了丰富的层次。

▲和学生冬游合影

 (二)双重身份:教育者与书写者的视角融合

 在《一天二十年》中,冯灿梅始终扮演着双重角色——既是深耕一线的乡村教师,也是敏锐细腻的书写者。这两种身份的融合,让作品的叙事既有教育者的专业洞察,又有书写者的人文关怀,形成了独特的叙事张力,避免了纯教育研究的枯燥乏味与纯文学创作的主观臆断。

 作为教育者,冯灿梅对留守学生的观察始终带着专业的敏感度。她关注学生的学业进展,更关注他们的心理状态与人格成长。她能从学生课堂上的一个眼神、课间的一次互动中,察觉到他们的情绪变化;能从作业中的一句留言、日记里的一段文字中,读懂他们的内心困惑。面对学生因留守而产生的自卑、孤独、叛逆等心理问题,她没有简单地批评说教,而是用教育者的智慧与耐心,循循善诱、因材施教。在作品中,她详细记录了自己如何通过主题班会、个别谈心、集体活动等方式,帮助学生疏导心理压力,建立自信;如何通过制定个性化的学习计划,帮助基础薄弱的学生跟上进度;如何通过培养兴趣爱好,让学生在集体生活中找到归属感。这些教育实践的记录,不仅展现了她的教育理念与教学方法,也为乡村教育工作者提供了宝贵的参考与借鉴。

 作为书写者,冯灿梅则以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情感,将教育过程中的点滴故事娓娓道来。她善于捕捉人物的情感变化,用生动的描写让读者感受到师生之间的温情。在记录学生的成长故事时,她不回避他们的缺点与不足,也不夸大他们的坚强与懂事,而是以客观、平实的笔触,展现他们在困境中的挣扎、坚持与成长。同时,她也毫不掩饰自己作为教育者的内心波动——有看到学生进步时的欣慰与喜悦,有面对学生问题时的焦虑与困惑,有付出心血却收效甚微时的失落与迷茫。这种真实的情感流露,让作品更加贴近读者,也让教育者的形象更加丰满、立体。教育者的专业视角让她能够挖掘故事的深层意义,书写者的人文笔触让她能够传递情感的温度,两者的完美融合,让作品在兼具思想性与可读性的同时,也实现了教育价值与文学价值的统一。

 (三)叙事节奏:日常叙事中的情感沉淀与张力营造

 《一天二十年》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没有惊心动魄的矛盾冲突,而是以日常叙事为主,通过一个个平凡的小故事串联起二十余年的教育时光。这种叙事节奏看似平淡,却蕴含着深厚的情感沉淀,如同山间的溪流,缓缓流淌,却能在不经意间滋润人心,形成“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艺术效果。

 作品的叙事以时间为线索,按照冯灿梅的教学经历与学生的成长历程展开。每个章节都围绕着具体的人物或事件展开,可能是一次成功的课堂教学,可能是一次棘手的学生矛盾,可能是一次温暖的师生互动,也可能是一次令人难忘的家访。这些故事没有固定的模式,也没有预设的结局,它们如同生活本身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偶然性,却因为真实而格外动人。在日常叙事中,冯灿梅格外注重情感的自然流露与慢慢沉淀。她不急于表达观点,也不刻意升华主题,而是让情感蕴含在具体的叙事之中,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行体会与感悟。

 例如,在描写留守学生生病时,冯灿梅没有直接抒发心疼与关爱,而是详细记录了实际的照料与沟通过程:赵振林头疼不适,她反复尝试联系远在广东的父母,未果后陪着孩子在升旗台等待爷爷来接,还特意叮嘱爷爷带孩子去卫生院检查;儒心感冒发烧时,她虽因课堂无法脱身,却默默关注着孩子的状态,而负责照料寄宿生的邓老师会及时给孩子擦清凉油、冲感冒冲剂,让孩子蒙上被子休息。在这些细节中,师生之间的温情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无需过多的修饰,却能让读者感受到满满的暖意。这种日常叙事的方式,也让作品的情感表达更加真实、可信。留守学生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们的情感变化也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慢慢积累、慢慢沉淀的。冯灿梅的书写恰恰契合了这种成长节奏,她用平淡的笔触记录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情感在时光的酝酿中逐渐醇厚,最终形成打动人心的力量。这种叙事艺术,让作品具有了长久的感染力,也让读者在反复品读中不断收获新的感悟。

▲红砖也是玩具

 二、形象塑造:留守世界的众生相描摹与人性光辉

 一部优秀的非虚构作品,不仅要记录事件的脉络,更要刻画鲜活的人物形象,让读者从个体的命运中看到群体的困境与希望。《一天二十年》最打动人心的地方,就在于冯灿梅以细腻入微的观察与饱含深情的笔触,勾勒出留守世界里的“众生相”——这里有性格迥异却同样渴望关爱的留守学生,有化身“代理母亲”默默奉献的乡村教师,也有在温情与困境中挣扎的隔代亲属。这些形象不再是标签化的符号,而是有着丰富情感与复杂处境的“真人”,他们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真实而立体的留守生活图景,也让我们看到了人性深处的坚韧、善良与温暖。

 (一)留守学生群像:多元个性与共性困境的立体呈现

 《一天二十年》最成功之处,在于冯灿梅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立体的留守学生群像。这些孩子来自不同的家庭背景,有着不同的性格特质,却都面临着相似的留守困境。他们的形象多元而丰富,打破了人们对留守学生“孤僻”“叛逆”“自卑”的单一化认知,展现了这一群体的复杂性与多样性,让读者看到了一个个真实可感的生命个体。

 在冯灿梅的笔下,有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孩子。他们因为长期缺乏父母的陪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总是在集体中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课堂上,他们从不主动举手发言;课间活动时,他们也常常独自坐在角落,看着其他同学嬉笑打闹。但在这份沉默背后,藏着他们对关爱的渴望——他们会偷偷把老师的鼓励记在笔记本上,会在老师生病时默默送上一杯热水,会用优异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刘仁睿便是这样一个孩子,在不到周岁时母亲就外出打工并再也没有回来,他对母亲的记忆几乎为零,长期封闭自己。在冯老师持续的关注和鼓励下,这个原本内向、自卑的孩子逐渐变得开朗,成为老师的“得力助手”和同学们“学习的榜样”,当全班同学一起喊“妈妈,节日快乐”时,他最终也打开嗓门,大声地喊出了这句话,那一刻,压抑已久的情感得到了释放。

 也有性格开朗、乐观坚强的孩子。他们虽然身处留守的困境,却没有被生活的艰辛打倒。他们主动承担起家务责任,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他们积极参与学校的各项活动,用笑容感染着身边的同学与老师。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懂事,看到了面对困境时的坚韧与乐观。但冯灿梅也没有回避他们内心的脆弱——在某个节日的夜晚,当看到其他同学与父母团聚时,他们眼中也会闪过一丝失落;在遇到挫折时,他们也会偷偷躲起来流泪。冯俊辉姐弟便是典型代表,年仅8岁和10岁的他们,在爷爷也外出打工时,不仅要自己上学,还要负责接送4岁的堂弟,回家后生火做饭、料理家务。曾家淳熟练地在家中各个角落翻找衣物换洗的场景,以及冯俊辉姐姐在灶台前踮脚炒菜的画面,令人心酸之余,也展现了贫困与留守境遇下,孩子们被迫迅速成长的生命韧性。

 还有一些调皮捣蛋、叛逆任性的孩子。他们因为缺乏父母的有效监管,养成了不好的生活习惯与学习习惯,常常在学校惹是生非、违反纪律。他们可能会逃课、打架、欺负同学,让老师头疼不已。但冯灿梅没有简单地将他们定义为“坏孩子”,而是深入挖掘他们叛逆行为背后的原因——或许是为了吸引他人的关注,或许是对父母缺席的无声抗议,或许是在成长过程中缺乏正确的引导。王宇泽脾气暴躁,经常与同学发生冲突,甚至会摔东西、砸凳子,其行为背后是内心安全感极度缺乏与情绪管理能力的缺失,根源在于家庭教育的娇纵与父亲坏脾气的不良影响。朱宇强则“像只未经人类驯化的小野兽”,在地上摸爬滚打,在墙角挖洞,学习困难,行为顽劣,这是因为其父教育方式简单粗暴,非打即骂,母亲则长期缺席,家庭功能严重失调。通过冯灿梅的书写,我们看到了这些孩子内心的迷茫与无助,也看到了他们对爱的渴望与对正确道路的向往。

 这些多元的学生形象,共同构成了留守学生群体的真实面貌。他们既有各自的个性特征,又面临着共性的困境——父母陪伴的缺失、家庭教育的缺位、情感支持的不足。冯灿梅通过对这些形象的细致描摹,让读者深刻认识到留守学生问题的复杂性与紧迫性,也让我们对这一群体多了一份理解与包容。

▲陪送学生去家访

 (二)教师形象:“代理母亲”的责任担当与情感奉献

 在留守学生的成长过程中,乡村教师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他们不仅是知识的传授者,更是情感的陪伴者、成长的引导者。冯灿梅在作品中,通过对自己及身边同事的描写,塑造了一群有责任、有担当、有爱心的乡村教师形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她自身所展现的“代理母亲”形象,深刻诠释了乡村教师在特殊环境下的角色嬗变与无私奉献。

 作为“代理母亲”,冯灿梅承担起了父母缺席后的照管责任。她关心学生的衣食住行,冬天提醒他们增添衣物,夏天叮嘱他们注意防暑;学生生病时,她及时送医就诊,悉心照料;学生遇到生活困难时,她慷慨解囊,伸出援手。有学生因为家境贫寒,买不起学习用品,她自掏腰包为其购置;有学生因为思念父母而情绪低落,她耐心安慰,陪伴在侧;有学生因为缺乏家庭温暖而变得孤僻叛逆,她用爱心与耐心慢慢融化他们心中的坚冰。学前班的孩子们会主动为她按摩,分享从家里带来的糖果;刘川会特意从田野里采摘韭菜花送给她;朱宇强和儒心会在妇女节给她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这些看似简单的行为背后,是孩子们将对母爱的渴望转移到了这位“代理母亲”身上。

 这种“代理母亲”的角色,要求她付出比普通教师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她的工作时间早已超出了正常的教学时段,课间、课后、周末、节假日,都能看到她陪伴学生的身影。她不仅要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还要关注学生的心理状态、处理学生的矛盾纠纷、与家长及监护人沟通联系。有时候,她需要扮演严厉的“家长”,纠正学生的错误行为;有时候,她需要扮演温柔的“母亲”,给予学生情感的慰藉;有时候,她需要扮演知心的“朋友”,倾听学生的心声。在处理王宇泽暴力行为时,她没有停留在简单的惩罚,而是探寻其家庭根源,并教给他“深呼吸”“去操场跑步”等情绪管理方法,这种教育已然触及了灵魂塑造的层面。

 更难能可贵的是,冯灿梅的这份责任与担当,不是一时的热情,而是二十余年如一日的坚守。在这二十余年里,她有过疲惫与迷茫,有过委屈与失落,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但每当看到学生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依赖与信任时,她便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她用自己的坚守,为留守学生撑起了一片爱的天空;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乡村教师的责任与担当。她的形象,不仅是个体的写照,更是千千万万乡村教师的缩影,让我们看到了教育者的初心与使命。此外,作品中还塑造了邓老师等其他乡村教师形象,他们像“大妈妈”一样,照顾着年幼寄宿生的饮食起居,傍晚带他们散步,给予他们家庭式的关怀,共同构成了乡村教育的温暖底色。

▲老师,我们向你挑战

 (三)亲属形象:隔代监护的温情守护与现实困境

 在留守学生的成长环境中,隔代亲属(祖父母、外祖父母)是重要的监护者群体。冯灿梅在作品中,没有忽视这一群体的存在,而是通过细腻的描写,塑造了一系列隔代亲属的形象,全面展现了隔代监护中的温情与困境,让读者看到了留守学生成长环境的复杂性。

 隔代亲属的爱是留守学生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温暖来源。在冯灿梅的笔下,我们看到了祖父母们对孙辈的悉心照料与无私关爱。他们年事已高,却依然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洗衣做饭、接送上下学、关心孩子的学习与生活。他们或许文化水平不高,无法辅导孩子的功课,但他们用朴素的语言教导孩子做人的道理;他们或许精力有限,无法给予孩子细致入微的陪伴,但他们用行动诠释着亲情的温暖。有祖父母为了让孩子吃上可口的饭菜,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活;有祖父母为了给孩子凑学费,省吃俭用,舍不得花一分钱;有祖父母在孩子生病时,心急如焚,整夜守在床边。这些温情的瞬间,让留守学生在父母缺席的成长过程中,依然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与亲情的力量。

 但同时,冯灿梅也客观地呈现了隔代监护面临的诸多困境。由于年龄差距大,隔代亲属与留守学生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代沟,难以理解孩子的内心想法与情感需求。他们往往更关注孩子的物质生活,却忽视了孩子的心理成长;更注重孩子的身体健康,却忽略了孩子的情感陪伴。在教育方式上,隔代亲属大多采用传统的教育模式,要么过于溺爱,对孩子的错误行为听之任之;要么过于严厉,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管教孩子,这些都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葛心经常不能完成家庭作业,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无法给她提供必要的学习监督和支持,反映了隔代监护在教育引导方面的局限性。

 此外,隔代亲属的身体状况与经济条件,也限制了他们的监护能力。许多祖父母年事已高,身体多病,自身需要照顾,难以有足够的精力照顾孩子;部分家庭经济条件困难,无法为孩子提供良好的生活与学习环境,甚至连孩子的基本生活需求都难以满足。李谨顺的爷爷偏瘫在床,奶奶一人承担照料老人和孙子的重任,家庭经济压力巨大,父母在外地做小生意,当爷爷旧病复发需要大额医疗费时,家庭矛盾爆发,父母最终负气离开,将孩子托付给学校,这一案例深刻展现了隔代监护在经济与精力方面的双重困境。这些困境,让隔代监护的效果大打折扣,也让留守学生的成长面临着更多的挑战。冯灿梅对隔代亲属形象的全面呈现,让我们认识到,解决留守学生问题,需要家庭、学校、社会的共同努力。

▲和学生一起跳绳

 三、价值意蕴:文学书写与社会现实的深度共振

 一部能够穿越时光、打动人心的作品,往往兼具文学的审美价值、社会的反思价值与实践的指导价值。《一天二十年》并非简单的“教育日记”或“故事集”,而是冯灿梅以文学为桥梁,连接个体经历与社会现实的深度创作。它既有非虚构文学的细腻审美与人文关怀,让读者在文字中感受情感的温度;也有社会镜像的清晰映照与深刻追问,促使我们反思留守学生问题背后的复杂成因;更有乡村教育实践的经验总结与路径启示,为教育工作者提供可借鉴的方法。这种多维度的价值共振,让作品超越了个人叙事的局限,成为一部具有时代意义的“精神文本”。

 (一)文学价值:非虚构文学的审美表达与人文关怀

 《一天二十年》作为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不仅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更具有独特的文学价值。冯灿梅以真挚的情感、细腻的笔触、平实的语言,构建了作品的审美表达体系,将人文关怀融入每一个文字之中,展现了非虚构文学的独特魅力。

 在语言表达上,冯灿梅的文字朴实无华却饱含深情。她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运用复杂的修辞手法,而是采用平实、自然的语言,记录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这种语言风格,与乡村的生活氛围、留守学生的纯真天性相契合,让作品具有了浓郁的生活气息与乡土韵味。在她的笔下,乡村的山水风光、校园的日常场景、孩子的纯真笑容,都被描绘得生动形象、栩栩如生。“刘川举着那束韭菜花,像小鸭子似的摇晃着细碎而急促的步子跑进校园,一直跑到我房间的门口。我正背对着他收拾桌上的物品,他忽然感到有点害羞,有点胆怯……他不言语,昏暗的光线下,小脸蛋憋出了淡淡的红润。”这样的描写既生动具体,又饱含情感,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同时,她的文字又蕴含着深厚的情感力量,无论是描写师生之间的温情互动,还是记录孩子的思念与迷茫,都能让读者感受到满满的暖意与深深的共情。

 在叙事结构上,作品采用了散文化的叙事方式,没有严格的情节线索,也没有固定的篇章结构,而是以一个个独立的故事串联起二十余年的时光。这种结构方式,使得作品更加灵活自由,能够容纳丰富的生活细节与情感体验。每个故事既相对独立,又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了留守学生的成长图景与乡村教育的发展轨迹。这种散文化的叙事,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如同在听一位老朋友讲述往事,亲切自然,引人入胜。作品中大量运用白描手法,通过细腻的细节描写,将乡村教育和留守学生的生活状态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她不对人物和事件进行过多主观评价,而是通过精准的细节选择和客观描述,让事实本身说话,这种写法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和真实感。

 更重要的是,作品将人文关怀贯穿始终。冯灿梅以平等的视角看待每一个留守学生,尊重他们的个性,理解他们的困境,关爱他们的成长。她没有将他们视为需要同情的弱势群体,而是将他们视为独立的生命个体,用文字展现他们的尊严、坚强与梦想。这种人文关怀,让作品超越了单纯的非虚构记录,具有了深刻的思想内涵与精神价值。它引导读者关注留守学生的内心世界,反思社会现实中的问题,传递了尊重、理解、关爱他人的价值理念。

▲夕阳与野雏菊

 (二)社会价值:留守学生问题的镜像呈现与多维反思

 《一天二十年》不仅仅是一部文学作品,更是一面反映留守学生问题的镜子,它通过具体的人物与故事,呈现了留守学生群体的生存现状与成长困境,引发了社会对这一问题的深刻反思,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

 作品全面呈现了留守学生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多重困境。在家庭教育方面,父母的长期缺席导致留守学生缺乏有效的监护与引导,隔代监护又存在诸多局限,使得他们在品德养成、行为规范、心理发展等方面面临着诸多挑战。在学校教育方面,乡村学校的教育资源相对匮乏,师资力量相对薄弱,难以满足留守学生多样化的学习需求与心理需求。在社会环境方面,乡村的公共服务设施不完善,缺乏适合留守学生的文化活动与心理辅导机构,使得他们的成长环境相对单一。这些困境,不仅影响着留守学生的健康成长,也关系到乡村振兴与社会和谐稳定。许丽姐弟的父母离异后,母亲在外地打工,父亲收入不稳定,姐弟三人的生活全靠爷爷做豆腐、卖豆腐维持,开学一个多月伙食费尚未缴纳,许丽只能通过努力表现来维护自己脆弱的尊严,这一案例深刻反映了留守学生在家庭与社会层面面临的双重困境。

 通过对这些困境的呈现,作品引发了社会对留守学生问题的多维度反思。它让我们意识到,解决留守学生问题,不是单一部门、单一群体的责任,而是需要家庭、学校、社会、政府等多方力量的协同发力。家庭要加强与孩子的沟通联系,承担起家庭教育的责任;学校要加强师资队伍建设,改善教育教学条件,关注学生的心理成长;社会要营造关爱留守学生的良好氛围,提供更多的资源与支持;政府要加强政策保障,完善公共服务体系,推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作品抛出了一系列振聋发聩的追问:“留守学生真的习惯了与爷爷奶奶在一起的生活?”“留守学生真的不开心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出门在外的父母的这些回答——理由成立吗?”这些问题,直指问题的核心,挑战着社会惯常的思维模式,迫使读者去思考物质改善与情感陪伴之间的价值排序,去反思当前发展模式下的代价承担。

 同时,作品也展现了留守学生问题在时代发展中的变化与进步。随着国家政策的不断完善、社会关注度的持续提高、乡村振兴战略的深入实施,留守学生的成长环境正在逐步改善。通讯方式的进步让他们与父母的沟通更加便捷,乡村学校的硬件设施不断完善,社会各界的关爱行动让他们感受到了温暖。这些变化,让我们看到了解决留守学生问题的希望与可能,也为今后的工作指明了方向。作品通过微观叙事与宏观社会的对话,将留守学生的个体经历与城乡发展不平衡、区域经济发展差异、户籍制度限制、社会保障体系不完善等宏观因素联系起来,使作品具有了超越个人叙事的社会学意义。

▲和学生一起下象棋

 (三)教育价值:乡村教育实践的经验总结与路径启示

 作为一位深耕乡村教育二十余年的一线教师,冯灿梅在《一天二十年》中,详细记录了自己的教育实践与教育理念,为乡村教育工作者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具有重要的教育价值。

 作品展现了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在乡村教育中的实践路径。冯灿梅始终坚持以学生为中心,尊重学生的个性差异,关注学生的全面发展。她不局限于传统的课堂教学模式,而是根据留守学生的特点与需求,创新教育教学方法。她通过开展主题班会、组织社会实践活动、培养兴趣爱好等方式,丰富学生的学习体验,促进学生的品德养成与能力提升。她注重因材施教,针对不同学生的性格特点与学习基础,制定个性化的教育方案,让每个学生都能在自己的节奏中成长进步。面对王宇泽的暴力行为,她没有简单批评,而是耐心教导他情绪管理的方法;面对朱宇强的顽劣,她尝试了“鼓励、处罚、表扬、批评……软的硬的轮番上阵”,始终没有放弃,体现了因材施教的教育智慧。

 作品也呈现了乡村教师专业成长的路径与方法。在二十余年的教学实践中,冯灿梅不断学习、不断反思、不断进步。她积极探索适合乡村教育的教学模式,不断提升自己的教学能力与专业素养;她注重与同事的交流合作,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她关注教育政策的变化与教育理念的更新,将先进的教育思想融入自己的教学实践之中。她的成长经历,为乡村教师的专业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乡村教师要坚守教育初心,立足乡村实际,不断提升自身素质,才能更好地满足学生的成长需求。乡村教师在留守学生教育中承担着多元角色,既是情感替代的父母角色,也是社会化代理的家庭教育者,还是社会支持体系的核心协调者,这些角色要求乡村教师不断提升自身的综合素养,才能应对复杂的教育情境。

 此外,作品还强调了家校合作在乡村教育中的重要性。冯灿梅注重与家长及监护人的沟通联系,通过电话、微信、家访等多种方式,及时反馈学生的学习情况与心理状态,了解学生的家庭环境与成长背景,形成了家校共育的良好局面。她建立家长微信群,发孩子们学习、活动的照片、视频,让外出务工的家长及时了解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还利用下课时间让留守学生在微信里和父母语音或视频,保持情感的维系。她的实践证明,只有加强家校合作,形成教育合力,才能为留守学生的健康成长提供更有力的保障。这些教育经验与启示,对于推动乡村教育高质量发展、提升留守学生教育质量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学前班的小朋友爬到冯老师身上

 结语:星河映初心,薪火永相传

 二十三载春秋流转,二十三载风雨坚守,冯灿梅用生命书写的《一天二十年》,早已超越了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的范畴,成为一部记录时代变迁、承载教育初心、传递人间大爱的精神史诗。这部作品以真实为底色,用细腻的笔触描摹了留守世界的众生相,让我们看到了留守学生的坚韧与梦想、乡村教师的责任与担当、隔代亲属的温情与困境;它以文学为载体,传递了深厚的人文关怀,引发了社会对留守学生问题的深刻反思,为乡村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

▲野地里的狗尾草

 当我们合上书本,那些鲜活的人物、温暖的故事、深刻的思考依然萦绕在心头。曾家纯那双为老师捶背的小手,刘川手中那束带着羞涩的韭菜花,刘仁睿终于喊出“妈妈,节日快乐”时的释然,冯灿梅二十余年如一日的坚守,都已深深烙印在我们的记忆中。它们提醒我们,乡村教育的发展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留守学生问题的解决也需要长期的努力,但只要有像冯灿梅这样坚守初心、默默奉献的教育者,只要有社会各界的关心与支持,留守学生就一定能在爱的陪伴下健康成长,乡村教育就一定能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

 她的爱如同微光,照亮了留守学生的成长之路,也汇聚成了推动乡村教育发展的星河。这部作品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记录了一段难忘的时光,更在于它传递了一种精神——坚守的精神、奉献的精神、大爱的精神。这种精神,将激励着更多的人关注乡村教育、关爱留守学生,为实现教育公平、推进乡村振兴、构建和谐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而那些在田野间、校园里闪烁的童真目光,那些混合着阳光、泪水与坚韧的生命故事,终将在时代的长河中留下深刻的印记,不断唤醒着人们的良知与责任,让每一个留守学生都能在爱的滋养下,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生命光彩。

 冯灿梅简介:冯灿梅,1996年至2022年任教于湘乡市育塅乡安乡、育红、石泉、上山等多所乡村中小学校,2022年下学期起任教于湘乡市东台中学。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教师作家协会会员,湘乡市政协委员。曾荣获“湘潭市优秀教师”“湘潭市德育工作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其创作出版的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一天二十年:我与留守学生的二十年》广受关注,先后获中国作家网推荐、入选“探照灯书评人好书榜”,被国家新闻出版署列入《农家书屋重点图书推荐目录》,并入选上海“市民修身书单”;该书亦被北京、上海、天津、广州等多地公共图书馆及高校图书馆收藏。此外,她撰写的多篇反映留守学生题材的非虚构文学作品发表于《天涯》《中国校园文学》《爱你·教师文学》《初中生》等国家级、省级文学刊物。她指导的学生作文屡次获奖,多篇作品被《中国妇女报》《初中生》等报刊选用。其个人文学创作成果曾获首届湖南省教师文学奖·散文提名奖、湘潭市首届“文学艺术新人奖”、湘乡市2020年度文学艺术成果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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